在远离城镇的一处深山,只有蝉鸣鸟啼的丛林中今天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是一名少女,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好累好累好累……要是有什么人肯背我就好了。”
说完还拿余光瞄她身旁的那名年轻男子。
“可惜没有这样的人。”
说话的男子名叫无名,以无名为名,这是传承自史书的名字。
少女不满地咋舌。
“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居然听不懂少女求助的暗示。”
“小梓,你那根本不是暗示而是明说了。”
被吐槽的少女扭头不作理睬。
而且啊,无名看着少女围绕全身,数量庞大的三叶草状机装,头痛地道:
“你一路上都在使用机装减缓重力吧,哪里还会产生疲劳……还有这些花俏的机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向我排放夸张的热气,你该不会连空调也做出了吧?”
“哼哼哼~我厉害吧,这是我仿照古代通风系统的概念设计出来的,可以让我周围保持凉爽,缺点是旁边的人会被排走的热量热到想死。”
只要设计好原理就能做到,机装就是这么方便的东西。
——准确说是构成机装的纳米机器粒子。
就像人们把抬头就能看见的天空叫做“天空”,但若问起科学上严谨的定义,果然还是要复杂得多。
云层、大气层、太阳光的折射、乃至宇宙,这些才是天空的本质。
而机装的本质就是纳米机器体。
“机装这种东西真是方便、甚至有点过头了。”
在“大碰撞”过后,本来停滞不前的纳米机器的研究与“铁器革命”的概念产生重合,籍此突然实现了突破。
过于先进的技术对人类而言可能是有害的,例子就是身边这位肆无忌惮排放热气的少女。
“你要是背我的话,把空调分给你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哦。”
“算了吧,那样从各种意义来说都更麻烦。”
“是吗,那我把空调再调大一点。”
“你果然是故意的!”
闹了一阵子,小梓总算把空调机装调回适中温度。突然,她说:
“我现在去你家的村子里,真的没问题吗……”
“你说哪方面的问题?”
“安全啦,我们刚从秦国军队手里逃出来,真的不会给你家乡的人添麻烦吗。”
“你担心军队的人会追上来?那个没事的。”
无名满不在乎地这么断言。
“你想啊,小梓。军队绑架和杀害其他国家的人,这可是严重的丑闻啊,既然行动失败了,他们应该会立刻下封口令和我们撇清关系,也就是说该害怕的是军队那帮人才对。”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会追上来把全部人杀人灭口。”
这正是小梓担心的地方。可是,无名否定这个可能性。
“不会的,这么做太麻烦了,费时费力还要背负更严重的道德风险……还是说,秦国军队有什么非杀死你不可的理由吗。”
“可是无名,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
“这确实是个可能性。”无名知道小梓所传承的身份,但也因此,他才确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秦军也许会为了削弱敌国而暗杀你……应该说这个可能性很高,但这并不是不惜任何代价都必须杀死你的理由吧,那么在遇到挫折之后果断退却明哲保身的可能性应该更高才对。”
“是吗,我真的,呆在这里也可以对吧……?”
说着,小梓往无名身边靠近了一点,无名不禁往另一边缩。
……别靠过来啊,热死啦。
“反正你现在也没地方去吧,那就在这里呆到你满意为止吧……啊,快到了哦。”
“喔!是吗?”
小梓顿时打起精神。
“虽然不会累,但一直在这种林子里走实在有点枯燥。我说,无名,你家的村子里有什么有趣的人或者事吗?”
“这个嘛……”
无名只是含糊地回应。
“大概吧?”
***
在一个依稀能看见房子,算是村口又算不上是的地方,无名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无名的发小,一位扎着短马尾辫的女生。
此时她正蹲在地上敲打一块木牌,旁边堆满了成品和半成品。
“你在这里搞什么啊,假货?”
“是小伪啦……这不是无名吗!你回来了啊。”
假货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发小身边还带着一个看似年纪稍小的女孩,她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不由得说:
“虽然你每次出门都会捡些奇怪的东西回来,没想到这次是女人啊。”
“很高兴认识你,伪姐姐。叫我小梓就可以了。”
无名正要开口却被小梓抢先接过话。
此时的小梓收回了空调型机装,微微笑着,完全是一个举止得体的乖巧女生。
……诈骗啊,这个。
“伪姐姐吗,听起来就像假的姐姐一样嘛,我的名字还真是不妙,哈哈——”
还不是你自己死缠烂打搞出来的名字。
“话说回来,小梓你是什么人呀,为什么跟着这家伙?”
“唔,我是无名的未婚妻,就跟过来了。”
来不及制止就说出口了,超完蛋,无名在心底呐喊。
这家伙明明就懂得装乖,为什么却不懂得在这里换个更好的说法啊,而且明明婚约在之前就解除了。
小伪稍稍一愣之后,双眼逐渐染上兴奋的色彩,嘿嘿嘿嘿,如此笑着。
“你~呀~”
“假货,你听我说,这里面是有原因的……等等,那不是广播型通信符吗,你拿那个出来干什么,那可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而准备的超贵重道具啊?!用在这种地方真的好吗?!”
“说什么呀,现在不就是超紧急情况吗。”
完全是一副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小孩子表情。
小伪将写有全村村民的指向概念的通信符贴在便携通信机上——
“大家,无名回来了,带着未婚妻回来了……重复一遍,无名带着未婚妻回来了——”
骚动。
一瞬间,全村的村民纷纷丢下手头工作涌向村口,在广播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整个村口已经被赶来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居然说未婚妻……该不会是二次元的未婚妻吧。”
“无名的话,肯定是喜欢那种看起来只有10岁却自称18岁的二次元角色。”
“可恶,明明**姐系角色才是王道啊。”
“……等等,我看到了,好像有厚度耶?”
“莫非是全息投影?那家伙连全息投影也用上了吗!”
“不,好像是活人……”
“嗯,是活人吧。”
在确认了小梓是活人这个时间点上,全部人一齐爆发出一个想法——
“犯罪啊!”
才不是?!
“……居然诱拐女孩子回来了,这该报警了吧。”
“小时候明明还是个好孩子来的。”
“儿子居然走上犯罪道路了,这可怎么办呀,孩子他爸。”
“别伤心了,孩子他妈,就让儿子在监狱里反省自己吧。”
整个村口吵吵闹闹,小梓不知所措地看着无名,你快想想办法啊,用眼神这个说。
没办法啊,无名也用眼神回答。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有趣的人吗,恭喜你,整个村子都是喔。
然而在这么大群人的骚动中,还有一个声音特别洪亮。
该来的还是来了,无名绝望地想。
那个声音响彻天地。
“无名,你居然——背叛肌肉了噢噢噢噢噢噢——?!”
***
人群唰地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其中出现的,是一位几乎全身**、只穿一条健美内裤的壮汉。
他的身后还伫立着另外八位一样模样的壮汉。
一共九位肌肉壮汉,一同摆出夸耀肱二头肌的健美动作,再次呐喊。
“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娶肌肉猩猩女为妻的吗——!”
“这是你们的爱好吧!”
“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后面的几位肌肉壮汉传来议论。
“师兄,莫非……无名他其实不喜欢肌肉猩猩女吗?”
“师弟,你要对无名更有信心一点,我们不是伙伴吗。”
“可是这个瘦弱的小女孩……”
“师弟,无名可是读书人的儿子,他比我们这些粗人想得更加深远。把思维逆转过来,未婚妻是个瘦弱的女孩,那就将她锻炼成肌肉猩猩女好了——这既是无名对自己未婚妻的爱,也是无名对我们的考验啊。”
听到两位徒弟的对话,为首的那位壮汉不住地点头。
放下夸耀肱二头肌的双臂,随后——
“无名,你的挑战,我收下了!”
——摆出侧展胸肌的姿势!
他名为肌肉。
肌肉既是他的姓名,也是他的欲望,更是他的形象——
肌肉便是如此三位一体的存在。
作为这个村子的村长,作为健美馆的总教练,肌肉决定收下这个挑战。
“把你的未婚妻锻炼成肌肉猩猩女——你的挑战、你的愿望,就由我来实现吧!”
***
“你说夙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听到汉尼拔的问题,穆武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修复这个破碎的世界,找到回去的方法,我们都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聚集到大秦的黑旗之下的。这就是我们秦国的夙愿,也是存在意义。”
“没错。”汉尼拔点头肯定。
虽然目前各国都有各自的主张,但立场最坚定的无疑就是秦国。
“毕竟,最早的秦国就是由引发这场灾难的科学家小组建立的,而在奠定秦国基础的早期发挥关键作用的,正是那个科学家小组的带头人,俗称‘肇事者’的某位大人。”
穆武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
放好书后,他回到沙发上端正地坐下。汉尼拔也坐在茶几的另一边。
“这些我也大概知道,不过为什么现在‘肇事者’完全销声匿迹了呢?”
“应该是愧疚吧,在做完不得不做的事情后就隐退了。”
原来如此,穆武明白了。
“建立秦国就是那个‘不得不做的事’,类似急救的一个处理。”
“恐怕当时他们引发灾难之后也试图挽回过吧,不,一定有拼尽全力地去挽回,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阻止世界崩坏,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他们才会率先展开行动,一边建立秦国一边打出‘修复世界’的旗号……”
汉尼拔回忆起十二年前的往事,下结论道:
“……希望以此聚集这片大地所有有才能的人,共同修复这个时间错乱的世界吧。”
修复世界。
自己就是为此而来的。
而眼前的这位部下也是为此而来的。
“特意和我讲这些往事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要做吧……既然如此,我也把我的疑问提出来,可以吧,汉尼拔?”
“嗯?尽管说哟,马戈。”
“马戈是谁呀……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穆武挠挠头,将自己的疑惑说出:
“我们应该是正义的一方吧?那为什么我们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那些人,难道他们都不想回去了吗?我们因为十二年前的灾难而失去了的,他们难道不想夺回来吗?还有……”
穆武提出了人类史上一个终极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互相争斗?”
***
“果然只能用拳头沟通了啊,肌肉。”
无名站在空荡荡的村口,如是说。
其他村民叫嚷着“肌肉密度太高啦”,“其实我晕肌肉的”诸如此类的话纷纷回去了,还留在这里的就只有九位肌肉猛男、蹲在地上不知捣鼓什么的小伪、无名,以及蹲在无名身后瑟瑟发抖的小梓。
“肌肉、讨厌,肌肉、讨厌……”
似乎受到相当大的精神冲击,小梓双目无神一直在碎碎念。
这位肌肉村长是个无法用语言沟通的外星生物,比起费尽口舌的说服,用拳头将他打趴下更为省事。
面对无名的挑衅。
“噢,要打架吗,无名。很好,作为肉体锻炼的一部分,我奉陪到底。”
肌肉弓起双臂,他憋住一口气,从无到有、渐渐使出全身力量,他调动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块肌肉都绽放出最饱满的华丽状态——
“所以说……”
身后的小梓抖得更厉害了,无名有点无奈地回过头,面对肌肉。
“你吓坏女生了啊!”
无名踏出一步,猛烈加速的他冲了上去。
如果这是攻击行为,无名就无法使用机装强化力量,但是。
办法还是有的。
无名沉默地发出指令,侦测到脑电波的机装分布到右手手腕,那是缓冲冲击力的模式。
有机装的保护,无名甩动手臂,以不顾一切的气势放任拳头加速——他的拳中,甚至附有附加一吨质量的机装。
“我只是想伸个懒腰,万一不小心打到你——那就抱歉了!”
——必杀技,肉体流星锤是也!
瞄准肌肉的头部,这是要造成脑震荡、毫不留情的一击。
嘣——!
发出不像是肉体碰撞的一声沉闷声响过后。
“真是软弱无力的拳头,你的肌肉在哭泣哦,无名。”
肌肉巍然不动。
“真的假的啊,虽然也没期待能一招打倒你,但这……”
无名真正感到惊讶的,是肌肉没有使用任何机装,仅凭肉体就接下这一招。
不,果然还是不可能吧。
虽然速度算不上很快,这可是一吨质量的冲击力,而且还集中在拳头这一点上,打到单纯的肉体上不要说脑震荡,把脑袋打飞也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
“耍了什么把戏是吧。”
肌肉微微一笑。
“不知道呢,也许有,也许没有。”
“这态度……也就是说有什么把戏了。”
确信这一点后,无名重新审视现状。
肌肉运用了某种手段将自己的机装隐藏起来。
虽然不知道隐藏的手段,但其目的或多或少可以猜到。
“看不见防御的铠甲,自然就看不见防御的破绽,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获胜的方法已经有了。
既然是运用机装的战斗,无名就没有道理会输,要说原因的话……
“还真是嚣张的表情……是不是因为你是传承者,就觉得机装的战斗绝不会输给只是普通人的我,无名?”
被看穿了……不,这里不能动摇。无名重新握紧了拳头。
***
在后面看着的两位肌肉壮汉再次窃窃私语。
“师兄,无名哥的机装应该比教练强很多吧。”
“是这样哟,我的师弟。无名毕竟是我们村子最强的传承者,虽然没人知道他的传承故事,但历史意义却大得离谱。”
“拥有重要意义却没人知道吗,就像暗地里守护世界的英雄,听起来很中二呢,师兄。”
“不一样的哟。传承拥有的是历史意义,比起英雄,更像是活在过去的老爷子。不过师弟哟,你知道历史意义的真正价值吗?”
“真正价值?不是更强的力量吗?”
“师弟哟,机装的力量归根到底只是机装本身的力量,我们所拥有的历史意义只是一根水管,将本来不应存在的能量传送过来罢了。”
“这我知道,不应存在之物不能进行能量交换,以及人同时存在于历史与现实——历史学两大定律。纳米粒子则是将尺寸缩小到极限、不确定性放大到极限的机器,才能借助人进行能量交换吧。可是这和历史意义有什么关系吗,师兄。”
“我们人活在这个现实中,思想与意志却处在历史里,我的师弟哟,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人的意志等价于历史意义?……当然不是,因果关系应该反过来,人的历史意义昭示着他的意志,无名是拥有和历史意义相等价——如此强大意志之人。”
“我明白了,师兄。我们的教练执着于无名哥的原因,是为了以自己的意志挑战他的意志,而不是挑战他的力量。”
“没错哟,我可爱的师弟,不然你以为教练为什么每次打架都输给无名却还能这么嚣张。”
“不是单纯的脸皮更厚吗,师兄。”
“师弟哟,脸皮厚度也是意志的一种形式。而且教练也不是无谋之辈,每次战斗都有使出新的计谋。你想啊,能教出我们这样充满睿智的徒弟,教练难道会是个愚蠢之徒吗?”
“说的也是呢,我亲爱的师兄。教练的智慧可不在你我之下呀。”
***
听完这些话,无名产生这样一个想法:
该不会……笨蛋是会传染的吧。
传染病学问题留待以后,无名回到战斗中来,此时他已拿定主意。
对方将自己的防御手段隐藏了起来,这是自己面临的难题,但也是突破口。
……隐藏防御手段的原因,多少能猜到一点。那么剩下的——
“必杀……”
无名以此为开端,发出指令。
纳米粒子开始重构,在脚踝处展开机装,仿照喷气筒的外形排成一列。紧接着,喷气筒爆发出热气。
“哼,软弱。”
肌肉摆开擒拿的架势。
正如那两个笨蛋所说,只有一点是无论何种诡计都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历史意义的差别。
也就是力量的强弱——
只在一瞬间,无名就突破音障,以两倍音速突进到肌肉面前。
——为了弥补力量的差距,肌肉很可能是将防御集中于一点,同时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又用某种手段隐形化。
这就是无名的结论。
“……必杀,假装摔跤踢!”
那么。
“明明是想逃跑,却不小心摔跤还把脚以两倍音速踢到你脸上了真是对不起!”
——第一击,挡住了。
“这次是不小心踢你的腰了真是对不起!”
——第二击,挡住了。
“又不小心踢你背了真是对不起!”
——第三击,挡住了。
“切。”无名重整架势,刹那间后。
……还要更快,比对方反应速度更快。
“这样如何……必杀!冒冒失失大突进!”
无名将全身化为武器。
“引擎不小心暴走了,不知道会‘误伤’到你哪里,总之对不起——!”
或是一拳打到脚上,或是头槌砸到腰上,或是屁股撞到脸上。无名宛如人肉风暴,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任凭机装暴走。
——对方把防御集中于一点的话,我这边就反其道而行之,全方位的发动攻击!
“想法不错。”
风暴中,一只壮腕伸出。
“啪”地。
脚被抓住了?!
“我不说了吗。软弱。你太软弱了,缺乏锻炼的肌肉也是,自以为比别人强的思考方式也是,还有没品位的必杀技名字也是——都太软弱了。”
肌肉抓住无名的脚,被抓住的无名由于惯性仍然处于高速运动当中,但肌肉沉下腰身,发动力量扭转了无名的惯性方向。
——这是圆周运动。
受到中心的牵引,无名以脚被抓住的姿势绕肌肉高速旋转,但这也仅维持了一瞬间。
下个瞬间,肌肉再次发力,他将无名向上甩动,水平旋转的方向变成垂直。
顺势转过半圈后,“喝!”,肌肉大喝一声。
将无名重重摔打在地上。
“You know?理应坚强之人,其软弱也是一种罪恶。”
肌肉举起手肘,一跃而起。
“宣读审判——摔角动作,People'sssssssssss Elbowwwwwwwwwwwww!”
瞄准喉部的千钧一击。
***
“很强是吧,我们的村长。”
这种胡来的战斗方式把小梓看得呆了。她转过头去,发现说话的是小伪。
“啊,伪姐姐。”
“哎呀,我们相差也不是很多,不用叫我姐姐也行吧?你看,你不是也直接叫无名的名字吗。”
“是吗?无名反而是想我叫他哥哥,不过我说不出口而已。”
哦,哦,这样啊,小伪点点头,马尾一甩一甩。
“说起来这家伙从小就是隐藏妹控,没想到居然真的出手了。需要给予制裁呢。”
似乎说错话了,小梓想到。
“不如你叫我伪酱,这种异国风情的昵称也不错吧。”
“酱……?”
“嗯,现在很少人用了,据说是一群又肥又废柴的丑陋男人幻想出来的女孩子之间互相称呼的词哦……别在意这个啦,‘伪酱’这叫法也很可爱不是吗。”
身边的这位女性面带愉快笑容,初次见面也不觉拘谨,是位亲切的人。小梓轻轻唤道:
“伪酱?”
“对啦、对啦。”
摸摸头。
“伪酱……为什么叫伪酱呢?”
“果然啊,‘伪’这个名字很奇怪吗……”
“是的,很奇怪。”
伪酱发出苦笑。
“小梓还真是诚实啊……这名字嘛,该说是冲动的代价呢,还是失足少女的悔恨呢,总之就是这种青少年教育片一样的往事……鲁班(伪),这就是我的名字啦。”
“伪”字两边有括号哦,伪酱这么强调完,接着说。
“我因为崇拜鲁班想给自己起一样的名字,结果管理局那班混吃等死的公务员却死活不给审批,很离谱对吧,鲁班明明只是个外号一样的东西,真正的传承者叫公输班,现在在齐国吧好像?管理局的人却说什么适用商标法第十二条禁止我用鲁班这个名字……”
说到底这跟商标法有关系吗,伪酱看着远处的天空,回忆往事。
“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呀,于是我就哭呀闹呀,赖着不走,闹到最后没办法管理局的人就给我看说‘小朋友,鲁班这名字已经登记上去了哦’什么的,这样把我哄走了,回到家我才发现后面还有个‘伪’字啊……但是名字已经改不了了。”
伪酱仰头望天。
果然是失足少女的悔恨,小梓心想,要安慰伪酱才行。
她拉扯伪酱的衣摆,对她竖起大拇指。
“没关系的,伪酱的名字虽然很奇怪,但也很可爱。”
“谢谢你,小梓,作为答谢下次姐姐教你说谎的技巧吧。”
为什么?
小梓收回视线,她发现无名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无名死了?”
“不会啦,你看他不是还有呼吸吗。”
小梓眯着眼盯了一会,看不出来。
“而且你别看村长举动这个夸张,他其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刚才的招式也有好好手下留情再瞄准要害的。”
“瞄准要害了啊……”
“瞄准是有瞄准,但挨打的一瞬间无名也有用机装防御,不会有事的……躺在那里是为了喘口气吧,同时也在思考对策。”
“思考对策?……他们还要打吗。”
对此,小梓无法理解。
虽然肌肉大叔一开始说要把自己锻炼成肌肉猩猩女,但似乎只是为了和无名打一架的借口。
现在打完了,胜负也已经决出,为什么还要继续呢,说到底,男人之间为什么总喜欢打架呢。
“当然要打。”
旁边传来伪酱的声音。
“至今无名和村长也打过几十次的架了,虽然无名每次都会被揍一顿……但最后还是会获得胜利。无名就是这样的人。”
“也就是……那两个笨蛋说的‘强大意志’吗?”
“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我可是村长派哦,我觉得村长比无名更强,之所以会输给他,算是教育方针的一种吧。每次都正好比无名强一点,努力的话就能赢,就像循序渐进的肌肉锻炼一样。”
村长可是个好人呢,伪酱这么说。
哦,小梓也点点头,果然锻炼自己只是玩笑话。突然,她感到一阵恶寒。
肌肉正盯着她。
他摆出侧展肱三头肌的健美动作,朝小梓抛来媚眼。
“来吧,嘿嘿嘿!让我们一起锻炼肌肉!”
不。
——肌肉,超认真的!
***
“你是认真的吗?居然提出这么蠢的问题。不是‘为什么要互相争斗’,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不会互相争斗’啊。”
汉尼拔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他感到头痛。
自己这位部下虽然是个战斗方面的好手,但思维却太过死板——或者说天真。
部下——穆武赶紧开口解释说:
“我当然明白人与人相处冲突是难免的,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吧。我们遭遇到这场改变世界的大灾难,正因如此,才更要互相合作。再说了,遇到这种像时光倒流一样的事,一般不都应该想回去才对吗……”
“你就是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啊,穆武。”
汉尼拔躺在沙发靠背上,用手指着窗外。
“那间会所很棒哦,里面个个都是大胸妹,穿着低胸衣陪你打台球,怎样,我们一起过去边玩边聊?”
“我没兴趣。”
“为什么啊,‘一般’男人不都应该喜欢大胸妹才对的吗?”
“一般”,汉尼拔着重吐出这两个字,继续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所谓的‘一般’根本不存在,就像我喜欢大胸妹你却不喜欢一样,你想回去这件事——也一样有人觉得这个世界更好,不想回去哟。”
穆武拧着眉毛思考一会,最后还是摇摇头。
“无法理解。”
“对,无法理解,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这狗屁世界更好,明明这样的那样的play都没法玩了……但这就是事实啊,人总是怀着各种各样不同想法的,无法理解也无所谓,接受就行了——因为这就是事实啊。”
汉尼拔把通信机拿到茶几上,展开的屏幕上显示出各国地图。他指着秦国南边的国家。
“楚国就是由怀有这种想法的人所建立起来的,他们不仅不想回去,甚至还认为这个崩坏的世界是理想中的乐土——”
汉尼拔一顿,说道:
“桃源。他们是这么称呼这个世界的。”
荒谬,这太荒谬了,穆武第一次听说桃源这个说法。
“因为历史矛盾,现代的交通工具、通讯用的电话网络、甚至家里的大部分电器全都不能用了啊,这叫什么桃源。”
“桃源本身就是这种不方便的世界哦,种田养蚕、自给自足,一辈子都与世隔绝——咦,这么一说和现在的世界其实还挺像的嘛?”
如果连一夫多妻制也能还原,说不定我也想留在这个世界呢。
“好,录下了,以后你再偷懒的话我就把录音发给嫂子。”
汉尼拔吓得直冒冷汗。
“等等!你给我等等!那只是我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而已……话说为什么威胁别人这种事你反而这么聪明啊?”
穆武把录音石收好,毫无退让之意。“不过,”他指着地图上另一个国家,说:
“我们最主要的敌人,赵晋联盟的想法我也有所耳闻……就是主张先讨伐我们——清算身为‘肇事者’及帮凶的秦国的罪行之后,再合作修复世界。”
“赵晋联盟真是太顽固了,比起过去的罪行还是未来更重要对吧,所以把录音石给我,我们一起迈向未来……”
被穆武用冷淡的目光盯着,汉尼拔伸到一半的手又渐渐垂下。
“多少能理解了,这个无法原谅他人的心情。”
“别看着我说这话呀……”
看着稍稍陷入沉思的部下,汉尼拔开口问道:
“怎么,你也开始认同赵晋联盟的想法,觉得我们应该先行赎罪吗?”
“并不。要修复这个时间错乱的时间,最适合的人选果然还是‘肇事者’和她的小组……至于赎罪,等回到原来的世界再进行审判吧。”
“看吧,你就算能够理解,还是会坚持己见——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鸿沟。”
而这鸿沟——
“所以战争……才不可避免。”
“没错。”
这鸿沟——只能用尸体去填满了。
汉尼拔关掉地图,他将显示屏拉得更大,触摸一个图标后显示屏开始展示某样东西。
“你还特意准备了PPT啊?”
展示的正是PPT,可谓人类跨越数百年历史的智慧结晶。
“重要的事情我都会认真准备的哦。”
他收敛神色,之前只是闲聊一般的题外话,现在开始的才是真正要说的话。
他希望自己最喜爱的这位部下也能有所觉悟。
“听着,现在上头的指示已经下来,我必须马上展开行动。但是在我行动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并在明白这一点的基础上为了今后的计划协助我——”
汉尼拔风轻云淡一般地这么说:
“我们秦国正处于濒临崩溃的危机当中。”
开口的同时,显示屏的PPT也跳出“秦国大危机!!!”这样的一行标题,使用同样拥有数百年传承的红绿渐变色。
“这才是真实的现状……本应最强的秦国,现在的状况不要说完成统一,就连能否维持下去都是个未知数。情况已经绝望到需要我们不择手段……”
“啾”地音效,显示屏跳出另一行字,同时也是汉尼拔说讲的话。
“作为前线人员,你我将不得不背负罪恶。”
***
罪恶……吗?
理应坚强之人,其软弱也是一种罪恶,这是肌肉对无名所说的话。
我,软弱吗?
“喂,肌肉,你又吓唬小梓了,就不能让我休息多一会吗。”
无名坐了起来。
无法战胜的话那就逃跑吧,但你要记住,唯有目光绝对不能逃避,要睁大眼睛看着前方、或是看着你的敌人——这才是正确的逃跑方式。
我,逃避了啊……
肌肉转过身,俯视坐在地上的无名。
“我可是一直都百分百纯蛋白质认真的类型,想阻止我的话就打倒我吧。”
这样啊,无名使出力气站了起来。
虽然用机装防御了最后的肘击,但被摔在地上的那一下却是结结实实地命中了,他感到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
感受着痛楚,无名说道:
“肌肉先生,你很强,比我强多了。”
“终于明白了啊,没有白挨打呢,你。”
无名露出苦笑。
这次,他告诫自己。
我不能再逃避了,我要好好看着这肌肉——
“……果然好恶心。”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无名再次移开视线。
虽然恶心,但对方确实比自己要强大得多,以普通人身份完全碾压自己。
逃避了对方的强大,擅自认定自己拥有所谓绝对的力量差距——而这就是败因。
基于这个事实,无名重新寻找自己所犯下的失误,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无名脱掉了衣服。
“噫——?!”不远处传来小梓的悲鸣。
无名脱掉了裤子。
四周变得寂静,空气仿佛凝结。
只剩一条内裤的无名,和身穿健美内裤的肌肉——
“这下,我们条件对等了。”
而肌肉,充满兴趣地看着无名。
“我果然没看错,无名……你的肌肉很适合健美。”
“恕我敬谢不敏。”
无名展开行动。
他迈开步伐,但并没有面对敌人,而是背对。
逃跑了。
***
打算在自己的擅长领域展开决战……还是说有什么计策吗。
比思考更快地,肌肉追了上去。
他看见无名在屋顶上,或跑或跳,一路向村子另一边跑去。肌肉则紧随其后。
房屋因为采用仿古设计而受到历史概念的加固,在两人的暴力踩踏之下并没有崩塌,但还是发出吱吱呀呀的危险声音。
“你们两个白痴在别人屋顶上搞什么啊!”
“啊,我祖传的瓦片2315号!”
“要倒啦要倒啦——我的腰?!”
“睡一半从床上滚下去了……不过古时候的地板就**,没问题,继续睡吧。”
“儿子居然和别人一起在屋顶裸奔,这可怎么办呀孩子他爸?”
“要宽容,孩子他妈,在爱的面前性别和衣服都不算什么。”
传来了种种让人在意的声音,果然身为村长的自己在屋顶奔跑不太好,肌肉这么想。
肌肉纵身一跃回到地面,无名已经跑出相当一段距离。
特意选择屋顶这一逃跑路线,其中必定有某种阴谋,虽然不清楚对方的计策……
既然现状是自己无法追上无名,肌肉作出结论——追上无名就能破解对方的计策。
落入对方圈套时,当反思自己处境,找到出路的话,就反过来走。
肌肉集中精神。他的机装从纳米机器的状态纷纷汇聚起来,无数微小的机器体互相组合,构建出新的功能模块,而其展现的姿态——
肌肉的身后渐渐显现出四个举着双臂的肌肉小人,这便是他的机装。
“喝!”
肌肉和四个小人同时发出洪亮呼喊,爆炸了。
不是爆炸,而是巨大肉块突破音障发出的爆鸣,瞬间真空抽走大量空气,卷起一团尘埃。
尘埃中,肌肉如同一颗炮弹直扑无名。
……还不够,速度还远远不够。
他知道自己的历史意义远不如无名,但这并不是说自己的意志力不如无名,理由就是自己本身。
速度开始剧烈提升——
他咬紧牙关,承受着精神负担。
人的历史意义昭示出他的意志力,反过来说,凭借意志也能侵占历史的意义。身为普通人的肌肉,他能量转运效率远不如传承者,但这终究是“效率”。
不擅长的话就加倍努力去达成,十倍不行就百倍,百倍不行就千倍,这才是肌肉的哲学。
四个肌肉小人不知节制地全力湮灭自身质量,转化出超乎常识的庞大能量、又跨越万千岁月——
在历史的概念宇宙中,犹如一粒微尘的普通人,他以自己微尘般的身躯接受了近似于太阳全部光芒的能量。
此刻肌肉的速度超越了全力逃跑当中的无名,距离仅在一瞬就缩短至零,下个瞬间,肌肉站在了无名面前,张开自己壮实的双臂。
——无名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一头撞在肌肉身上。
肌肉大叔收紧肌肉,将无名紧紧抓在怀中,躺下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丝险恶笑容。
“……抓到你了,无名。”
两个裸男在屋顶相拥。
***
“你真是个好男人啊,肌肉,我就知道你能抓到全力逃跑的我。”
“我这边也是全力中的全力就是了。”
再说一次,现在,两个裸男在屋顶相拥。
不知什么时候,伪酱开始在广播里担任旁白解说,裸男、裸男地叫着。
“儿子……长大了呢,孩子他爸。”
“是啊,孩子他妈,还学会在公众场合做不害臊的事了。”
周围变得人声嘈杂。
无名被肌肉的肌肉紧紧包围,他辛苦地喘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
“我看穿你的把戏了,肌肉。”
“嗯?你是说……”
“你把机装拆开了——对吧。”
虽然平常使用是以整体,也就是“机装”的形态实现功能,但从根本上说,纳米机器体才是本质。
如果不是使用群体,而使用单个的纳米机器体,自然就无法看到。
“而你,把单独的纳米机器分散在自己全身,以共振的方式实现功能……应该是类似冲击缓冲或者重力控制之类的防御功能吧。”
“答对了。因为你没办法直接发动攻击啊。就算我的机装功率不如你,全部用在防御上的话还是能抵挡住的。”
“确实如此,即使看穿你的手法,区区无能逃兵的我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打穿你的铁壁防御……所以我才要让你主动卸下防御啊。”
“你说卸——”
肌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为了追上无名,他放弃了防御,将全部机装汇聚起来用于加速,甚至湮灭了大部分质量。
此时他的机装,四个肌肉小人只剩下最开始的三分一大小。
“太迟了!”
无名扭动身躯。
肌肉平常在身上涂抹的橄榄油,与他流出的汗水混合,两个裸男之间因此变得湿滑。
肌肉发现他越用力,就越抓不住无名,无名如泥鳅一般,挣脱出上半身。
甚至连引诱肌肉追逐,让他流下汗水,不,就连一开始脱衣服的举动,都是计策的一部分。
“必杀技——”
无名往自己的动作灌注意志,这是战意高昂的一击。逃兵的机装因此失去能量,但无名并不在意,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决出胜负。
无名扬起头。
“——普普通通——头槌!”
砸下去。
身长两米的巨大躯体失去意识,轰然倒地。
肌肉从十米高的屋顶翻滚下去,“啪”地摔在地上。
应该不会受伤吧,毕竟是肌肉。
无名一边担心自己的好对手,一边跳了下去,以肌肉的腹部作为缓冲顺利着陆,经过锻炼的健硕腹肌弹性适中,当作垫子可以说是最好的。
这时无名的目光捕捉到小梓的身影。
“哦,小梓,这肌肉大叔我帮你干掉了……”
小梓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不断摇头。
“无名、裸男、恶心……”
***
汉尼拔露出恶心的猥琐笑容。
他将三张印有美女照片的卡片重重拍在茶几上。
“历史上的秦国之所以能完成统一,有三个先决条件。”
“不是因为打仗最强才灭了所有国家吗?”
对历史不甚了解的穆武觉得疑惑。
不,汉尼拔摇头。
“战争可是复杂得多的事情……对,就像会所里的小姐姐一样复杂。”
“我觉得这比喻很有问题啊。”
汉尼拔无视部下的质疑,抽出一张卡片。
“第一个条件就是小梅的温柔体贴,不管你是把白球打入袋还是打飞到地上都能假装看不见,就算你盯着她的领口看山沟也完全OK——用秦国打比喻的话就是……”
“本体和喻体反了。”
噔噔噔,PPT同时弹出一个词。
“——经济实力啊。”
稍作停顿,汉尼拔继续说道:
“秦国从一个二流国家跻身一流,奠定这一基础的就是变法的商君公孙鞅以及吞并巴蜀的惠王嬴驷。”
甚至有说法,认为战争不过是经济的延续,从长远来看的话经济更强的国家必定能获得胜利。
经济就是如此的重要。
“商君、惠王……”
穆武念出这两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历史上的商君和惠王他当然知道,但现在这个“历史”……
“没听说过他们的传承者对吧。就是这样,公孙鞅和嬴驷的传承者一直没有露面,可能是藏起来,可能叛逃其他国家,也可能是死了,没人知道。”
“要说经济实力,现在最强大的……是楚国。”
“是的,毕竟现在经济南移了,原本只是占领南蛮之地的楚国反而获得最强盛的经济,也难怪他们会认为这是世外桃源。”
汉尼拔将第一张卡片反扣在桌上。
“历史上的战国本来就是秦楚争霸,现在楚的实力增强,我们秦国却缺少关键的两个人物,连繁荣的巴蜀之地也无法拿到手——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第一个困境。”
那么,汉尼拔边说边取出第二张卡片。
“还要用这个比喻啊……”
“统一六国的第二个条件,那就是小竹的球技,像是把杆捅进我的鼻孔、一生气就掀翻台球桌这些都充满了魅力——这份魅力,就是完成连横之策的武信君张仪了。”
PPT弹出“二、连横之术”的文字。
“先不说把球杆捅进鼻孔的事……武信君的传承者的话……”
穆武露出像吃到虫子似的表情:
“是个家里蹲吧。”
“嗯,不要说外交,连房间门都不肯出,彻彻底底的家里蹲。总之这第二个条件也不行,绝对办不到。”
第二张卡片也被反扣在桌上。
“那么第三个条件有希望吗,像小兰一样的——压倒性的乳量……”
汉尼拔拿起第三张卡片,上面印着小兰的照片……果然,非常劲爆。
“这就是我们秦国压倒性的战力——武安君白起了。”
“武安君……”
统领秦国全部军队,也是自己最上面的上司,穆武知道这是一位认真有才华的大人物。
他也见识过武安君在战场上展现的强大力量。
“所以我们仅剩的希望就是武安君了?”
汉尼拔摇头否定。
“现在的白起根本谈不上是压倒性的战力,大概就D的程度,不算小,但还没到压倒性的程度……因为他的历史功绩根本没实现、考试的话就是百分制考了个位数的水平,历史的坐标重合率……我估计也就10%左右的水平。”
“等等,你说10%?!……10%就能有如此力量的话——”
“所以才说完全体的白起是压倒性战力啊。”
汉尼拔把第三张卡片拿在手上。
“那么,你知道吗?白起所需要实现的……真正的历史功绩是什么?”
***
无名花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洗澡。
现在回想起来,被热血冲昏头脑的自己简直疯了,无名在浴室抱头惨叫。身体的污渍可以洗干净,但今天的回忆会成为一辈子洗不掉的污渍吧。
洗完澡的无名穿上居家的套头衬衣和短裤。
纯现代款式的衣服会受到历史矛盾影响而难以加工且容易破损,但居家服最重要的还是方便和舒适,衣服坏掉的话随时可以换一件。
走出浴室的时候,伪酱已经把小梓带到家里,正在客厅坐着。两人都趴在桌前,似乎在写字。
听到声音,小梓抬起头看到无名,她露出安心的笑容。
“太好了,无名穿着衣服……”
“别让我想起来啊!”
走近才发现这是刚刚伪酱制作的木牌一类的东西。
“假货,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帮村长做的路牌,他好像准备扩大健美馆的业务,招揽其他村子的顾客。”
“还要增加我们村子的肌肉密度吗,最近可是开始有人把我们这里叫做肌肉村了……上次还有商人想开发来我们村的旅游线路,企划书写着什么游览肌肉名胜、参拜肌肉神迹的,幸好我及时把那个人打失忆再烧了企划书。”
“无名,超good的!”
小梓朝这边竖起大拇指。
仔细一看,伪酱的木牌写的是“健美馆请往这边”,小梓写的内容却是“地狱请往这边”,这家伙根本是来捣乱的。
“反正也闲着,我也来帮忙好了。”
无名也拿来笔,然后取走一叠做好的木牌,他在上面写的字是“~人间地狱~请往这边~”。
“村长很厉害呢,村里很多人都开始健身了,总觉得最近村子里到处都有锻炼肌肉的人。”
“是呢,肌肉真是厉害,所以我也要加油了。”
名为“倒闭吧健美馆”的计划,加油。
写了一会,小梓突然作声。
“我在这里住下真的可以吗,是不是先问过无名的家人好一点。”
“没事,我家本来就时不时有人来暂住,爸妈也是很随和的人。说起来刚才好像有几次听到他们的声音,现在却不见踪影,是不是回去工作了。”
“阿姨的话我有看到哦,她好像在为自己儿子绑架少女和喜欢裸男的事犯愁,决定上山修行了。”
晚上要好好解释才行。
听到伪酱这话,小梓发出感叹。
“修行?无名的妈妈是很厉害的人吗?”
“才不是咧,老妈说的修行就是去附近的树林里挥拳而已。她偶尔会去肌肉的健美馆里教授格斗术,但也只是体育锻炼的水平,除此之外不过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无名的爸爸呢,一定能单手打倒老虎吧?”
“你把我家想象成什么了……老爸他以前是个研究历史的,‘大碰撞’之后他研究的历史反而变成未来,就这样失业了。现在他在村里办学堂,给小朋友上课,偶尔家里也兼做托儿所。”
毕竟现在是乱世,不是每个家庭都有办法每天照顾小孩的。
“而我就是托儿所的厨师姐姐了。”
“假货确实挺会做饭的。”
“是哦。不过我最喜欢做的还是甜点。”
“嗯嗯!甜点好!”
小梓双眼发出闪光,那是猎食者发现猎物的目光。
“那下次我做给你吃吧。”
伪酱这么说。
突然,“我说啊”,伪酱对无名说。
“你又把小荌给忽略了是不是,太过自然差点连我也忘了。”
“小荌?”
听到小梓这么问,果然啊,伪酱这么说道。
“小梓可是要到你家借住的,要好好把自己的家人介绍给她才对吧?”
“切,真麻烦,区区一个白痴——”
“哥哥——?!”
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小梓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一位围着围巾的可爱少女。
“哥哥居然和这种不知哪里来的偷腥猫卿卿我我,住在一起……还假装不认识我……人家明明、明明这么喜欢哥哥的!”
无名唉的一声叹气,然后对小梓说,正好,给你介绍一下吧。
“——这就是我的白痴弟弟,聂荌。”
***
“弟弟呀……啊,你好,我是小梓。”
“诶,好普通,就不能再吃惊一点吗,我可是男的哦?这么可爱的超级美少女哦?”
小梓摆出食指交叉的手势。
“小梓今天的惊讶值已经用完了。而且跟肌肉比起来,你的冲击力完全不够!”
“好严厉……下次我会加油想出更有冲击力的出场方式的!”
“我会为你打气的,荌荌。”
“好的!教官。”
两个问题儿童的电波对上了,无名感到一阵头痛。
似乎还在见面的瞬间就分出了高低,自己的弟弟甘拜下风地称呼对方教官,这是儿童世界里的食物链吗。
“说起来你们在写什么?”
“帮村长的忙,因为我们村子很偏僻呀,要招揽外面顾客的话就必须多准备点路牌。”
伪酱边写边说,随口一问:
“你要来帮忙吗?”
“好像很有趣,我也要帮忙。”
说着,聂荌也找来笔,抱走一大叠木牌。
聂荌在无名旁边坐下,唰唰唰地写起来。
无名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弟弟写的是“荌荌是天下第一美少女~(心)”,这已经连路牌都算不上了。
哦。
伪酱是秩序、小梓和我是邪恶的话,弟弟就是混沌势力了。
管他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正写着,这时小梓开口了。
“荌荌的名字,应该也是传承?”
“是,教官。聂荌就是刺客聂政的姐姐。”
“聂政的话我就知道了,刺杀韩相侠累之后又自毁面容隐藏身份,是个不怕死而且很细心的人。”
“但要是真隐藏身份死去的话我们就没办法知道这件事了,所以聂荌才在聂政死掉之后而不顾危险说出弟弟的身份,最后的结局是聂荌受到牵连被杀,但聂政也因此才能留名史册。”
“可是这样好蠢呀,”桌子另一边的伪酱插话说:
“弟弟为了保护姐姐而放弃声名,姐姐又为了弟弟的声名牺牲性命,这样不就跟互相否定对方一样了。”
“是这样没错,伪姐。但另一方面,这种‘蠢’才是那个时代的‘义’。”
“义?”
聂荌把笔横握,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
“你想想,刺杀这种行为其实并不全是正义的吧,光是春秋战国记载的刺杀行为就有好几十件,但被人传颂的只有包括聂政在内的几个人,就是因为符合‘义’的太少了。”
“这么说被杀的侠累是个大坏人?”
“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聂政真正被传颂的其实不是他的刺杀行动,而是他自毁容貌保护家人的行为——聂荌也一样,虽然辜负弟弟的好意,但她牺牲性命彰显弟弟义举的行为正符合当时的大义。”
聂荌稍作思考,这么总结:
“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才是聂政和聂荌被传承的真正原因。”
就在众人点头的时候,“也不对吧”,伪酱这么说:
“老师这么说过,传承者是和被传承的历史人物最相似的人,如果历史上的聂荌是以自我牺牲获得传颂,那小荌你也是具有牺牲精神的人啦?”
不可能呢,在场的人同时达成共识。
但是,聂荌这么说:
“爸爸说的是‘最相似’的人,没说是哪方面,说不定……不,一定,历史上的聂荌一定是位绝世美女——”
聂荌昂起胸脯。
“和我一样的绝世美女!”
“唔……”
伪酱一时语塞,旁边小梓则若有所思地……
“该不会……历史的聂荌也是男孩子吧?”
“慢着——!这种颠覆历史的话题太危险了!”
无名忍不住叫出声,冷静下来,他这么说:
“历史传承并不等于历史真相吧,既然史书记载的聂荌是女人,她就是女人。”
现在的历史并不是真正的历史,而是存在于记载中的历史与现实的融合。
尽管无名自己也不是很懂,但历史学者的父亲几次提起过这一概念,以及——
时光倒流从根本上说是不可能的。
所以历史记载的聂荌是女人,那聂荌就是女人,跟历史的真相无关……
“这么一想好像更可怕了。”
无名不禁说出口。
什么,其他几个人催促的问。
“你们想啊,我们现在的传承者虽然有很多女性,但她们获得的几乎都是男性的身份传承,毕竟史书记载的也几乎全是男人。这样看聂荌可是非常稀有、拥有历史记载的女性,如今这身份却被我弟弟抢走了。”
听到这里,两位女性表情僵硬了。
“——你们,不,是全天下的女人,在女子力上输给我这白痴弟弟了啊。”
***
……荌荌大危机!
聂荌暗暗懊恼,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确信自己是绝世美少女,但女子力要胜过真正的女人当然是不可能的。
说自己因为是绝世美女而获得传承也只是戏言。
之所以会得到聂荌的传承身份,他隐隐约约地知道那个真实原因。
——早知道就说出来好了。
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哥哥的未婚妻还有伪姐,结果反而激起她们的对抗心。
伪酱现在双手抱胸,闭目颦眉,一幅苦思冥想的模样。小梓则在一旁用期待的目光看着。
“其实……”
“荌荌你闭嘴。”
“……是,教官。”
就算想解释,也没机会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聂荌开始回想。
思考路径似乎是这样——
问题:聂荌为什么会获得女性的传承身份?
答:因为聂荌是最具女性魅力的人——否决。
在场的两位女性不能允许此等挑战她们尊严的答案存在。
排除法剩下的答案:聂荌是拥有和传承一致、具有牺牲精神的高尚之人。
异议:这白痴哪里高尚了啊?
提出异议之人是无名——真正的白痴是无名吧?明明默不作声假装事情已经过去才是正确选择。
于是,赌上自己身为女性的尊严,伪酱发誓一定要找出聂荌是高尚之人的证据。
——即使最乐观地考虑,聂荌也确信不可能找到的。
自己和高尚二字根本连一个相似笔画都不存在。
突然,伪酱睁圆双目。
“我想到了!”
“噢噢,不愧是伪酱。”
小梓在一旁作欢呼状。
“哼。听着,老师说过的吧,解释传承最基本的方法就是追根朔源。”
确实是这样。
传承——也就是故事本身,流传几千年下来必然会发生讹传,有些甚至会产生几个版本。
按照爸爸的说法,有两种版本是最重要的——
一个是流传最广的版本,越广为人知其意义越大。
另一个则是最原始的版本,越古老其真实性越高,也就是所谓追根溯源。
伪酱接着说道:
“虽然从现代人的角度看,聂荌牺牲行为的含义是舍弃自己性命成全他人,但站在历史角度看就不同了。”
故弄玄虚地停顿一会。
“我们都误会了。说聂荌是自我牺牲其实是不准确的……”
听到这话,聂荌的心一颤。
要是伪姐真的看穿自己的传承本意的话——
话语继续传入耳中。
“从最根源的地方思考吧,诸位。”
伪酱站起身,她展开双臂。
“牺牲的本意是祭祀用的‘马牛羊’,而祭祀,是人类拥有人性、也就是想象力的开端,是贯穿人类历史最重要的象征。而这一重要象征的‘马牛羊’,其意义便是——”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聂荌,胸有成竹地说:
“你是草食系吧,小荌。”
“哈?这——”
聂荌一脚踩下去制止无名的话。
顺着她的话糊弄过去啊,用眼神这么告诉无名。
无名识趣地闭上嘴。
“答对了,我这种程度的美少女当然是草食系,这是世界的真理。”
唉,不愧是我,伪酱伸个懒腰,总算结束了,真不愧是我……这么说着。
小梓也一副放松下来的模样。
“多亏大家帮忙路牌也写好了,接下来布置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伪酱拿出布袋,准备收集大家写好的路牌。
聂荌直冒冷汗。在场认真写路牌的只有伪姐一个人,要是让她发现大家都在乱写肯定要生气了。
“那个……伪姐做了这么多路牌已经够辛苦了,布置的工作就交给我们怎样,你就先回家休息吧。”
“真少见啊,小荌会这么体贴。”
“是、是……新娘修行啦,这是新娘修行……我也差不多到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嘛……”
“新娘修行吗……小荌的少女心还真是可爱呀,说起来,小荌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噗——
正在喝水的无名一口喷了出来。
“啊!你搞什么,好脏!”
“无名,肮脏。”
几人乱成一团,把水擦掉,还要换衣服,本来伪酱就是随口一说,现在已经彻底忘了刚才要做什么了。
聂荌趁机把各人写的路牌收集起来装进袋子。
——只要可爱就行,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不过还是女孩子可爱一点,男生太恶心了——自己除外。
还有就是。
拥有美丽心灵,温柔地爱护他人,骑士一般风度翩翩又可爱的女孩子就最好了。
聂荌把答案收藏在心底,决定不告诉别人。
对了,哥哥是怎么想的呢……他和教官是有婚约吧?
待会问问看好了。
***
“哈——?!什么浪漫邂逅,你的脑子没坏掉吧,弟弟。”
“不对吗?平时独来独往的哥哥突然有一天带了未婚妻回来,一般都是有什么浪漫故事吧!”
不对、不对、完全不对。看来弟弟不仅女装,连内心也少女化了。
“本来想等家里人到齐再一起说的,既然提起就先跟你讲了。”
无名把偶然听见小梓呼救,然后救了她的事情原委告诉聂荌。
“唔……”聂荌露出苦涩表情。
“乍一听好像是英雄救美的故事,但哥哥你也太逊了,竟然把女孩子扛在肩上。”
“说的好,荌荌。那时候无名还把鼻子凑到我屁股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啊——你都说了些什么!那是不可抗力,跑步的时候当然会喘气啊!”
幸好假货回去了,不然又要产生什么误会。
“说明教官你的屁股很有魅力呀,这是女人的武器,应该积极地利用才对。”
“原来如此,不愧是荌荌。”
“能帮上教官的忙是我的荣幸。”
电波又对上了。
无名决定不作声。
其实在回村子前,无名和小梓的婚约就已经解除,但她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是以“未婚妻”自居——
也许有什么理由吧。
在这里住下也能方便一些,解开误会就等以后吧……
无名放松身体,现在他穿着居家服,悠闲地呆在熟悉的家中,周围有自己的亲人以及一个自称“未婚妻”,一切就像是某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
“日常”……吗。
碍于身份而离家出走,如今又无处可去的小梓,在我家暂住下来,这真的能算是日常生活吗?
说到底,“暂住”只是暂住,未来的事却完全没有考虑。
“我还有一个问题。”
聂荌的声音打破了无名的思考,他听到自己的弟弟这么说:
“那些人是正规军的士兵吧……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教官呢?”
对,这就是最根本的问题,不弄清楚这个问题,真正的日常就不会到来。
“不知道。”
无名和小梓同时摇头,又再次说道:
“不知道。”
和小梓的身份有关,这一点可以确定,但具体原因还是无从得知。虽然自己判断事情已经结束,但真的是这样吗,对方真的轻易放弃了吗?现在怎么说也是乱世,对方真的会顾及所谓“颜面”吗?一切仿佛一团迷雾。
“——有不知道的问题就问老师,我不是这么教过你们的吗。”
“老爸?”“爸爸?”
小梓也顺着声音望过去,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目光和蔼的中年男子。
无名兄弟的父亲、同时也是村里大家尊称的老师,慵懒地踱着步伐走过来。
“虽然不敢打包票,但如果是秦国军队的话,只要结合历史和现实考虑还是能猜到一点原委的。让我想想……对了,就从这里……”
老师看着小梓,微微一笑。
“秦国的武安君白起——就从他的历史功绩讲起吧。”
***
“历史功绩……?武安君的历史功绩不就是战功吗?”
穆武对上司的问题感到不解。
“前面你说的两个条件分别是经济和外交,第三个就是军事实力。挫败韩魏、大破赵楚,武安君把秦周边的大国全打了一遍,全部获得胜利,这些作为功绩已经足够伟大了……”
正因如此。
“为了实现武安君的功绩,我们才应该主动出击,用武力征服其他国家,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会完成传承越战越强——”
“不是的。”汉尼拔这么说。
军人的本能让穆武立即住口,他盯着汉尼拔,听他的意见。
“有些事你不知道……现在我们国家的高层有两派意见,一派主战,一派主和,用会所小姐姐来比喻的话……就是**派和丰臀派的差别。”
“你这些比喻说了反而更难懂,可以的话请直说吧。”
“我还觉得这次的比喻挺不错来着……算了,这样说吧。主战派的要求是立即出兵消灭东边的赵晋联盟,然后武力征服全土,主和派则是希望通过谈判解决分端。而白起,他作为军队的最高统帅却是主和派里的核心人物。”
武安君、主和派?不——
“之前我就想问,汉尼拔,你知道得也未免太清楚了——你这个级别应该没机会参加上面的会议吧。”
“一般人在高层有一两个眼线也很正常吧。”
一点都不正常好不好,穆武感到自己这名上司有着太多谜团了。
汉尼拔没有理会这些疑问。
“武安君白起,他的历史功绩是我们秦国面临最大的症结,也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我就直说了,汉尼拔以此为开头,告诉对方:
“白起的功绩不是战功,而是杀人。不是作为武安君存在,而是作为‘西王的杀人鬼’存在。”
这才是白起最大的——好的意义以及坏的意义上——历史功绩。
面对哑口无言的部下,汉尼拔继续说:
“整个春秋战国时期,不管名将名相还是明君都数不胜数,前有春秋五霸、后有战国七雄,但全部是昙花一现,人一死就都没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几百年间都没一个国家能持续地强盛下去?”
战功也好、领土也好、声望也好——
“再伟大的常胜将军也总有打败仗的一天,夺得再多的领土也总有被夺走的一天,再贤能的君子也总有死去的一天,但只有一点是永恒的……”
汉尼拔缓缓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
准确地说不是一两个人的生死,而是统计学上的——
“人口。白起发现了,这才是决定国家兴衰的关键。只有尽可能地消灭敌国人口,才能真正削弱对方。”
“伊阙、长平、鄢郢……”穆武喃喃念着这些名字,他回想起历史上这些武安君参与的战役背后数十万的死亡人数。
而那个时期,其他人打仗还是数万人的死伤。
通过大规模屠杀敌国的青壮年,白起确确实实地打垮了秦国的对手,为后面的统一扫平障碍。
一个可怕想法浮现出来,穆武不禁打了个寒颤。
汉尼拔替他把那个想法说了出来。
“要实现白起的功绩光是战胜敌人是不够的,还要杀人,确确实实地把敌人杀掉——”
这就是秦国面临的最大的症结。
“虽说是敌人,但这片土地上无论华夏还是蛮夷,他们都是你我的同胞,毕竟现在不是真正的春秋战国,经过数千年的融合,我们早已变成血脉相融的一族——”
汉尼拔发出质问。
“——即便如此,你还要发动战争,把他们都杀掉吗!”
穆武沉重的摇头。
“……做不到。”
“不仅如此——现状是,白起连想说‘做不到’都做不到。”
“为了修复这个世界,是吧。”
“没错,越是僵持下去,修复世界的可能性就越渺茫……‘大碰撞’至今已经过去十二年,再过十二年、二十四年、三十六年……等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光,后面新出生的年轻人也许连修复世界的意愿都不复存在,到时候,也许连秦国的存在意义都会失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我们真的有必要修复这个世界吗?
无法主动打破僵局,但继续下去自身的存在意义又会逐渐消亡——秦国就是处在这样的进退两难当中。
哎呀,汉尼拔疲惫地笑着,他站起身活动筋骨。
“白起还真是了不起呢,明知僵局维持下去形势会越来越糟,却又不得不抑制主战派维持僵局,同时还要在这两难局面中寻求突破口——要是我的话肯定早就受不了逃走了。”
穆武没有动。不死心地,他追问: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办法没有。不过,虚无缥缈的一点希望、像是救命稻草之类的东西倒是有……”
汉尼拔从抽屉拿出一卷档案,丢给穆武。
“整个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时间都集中倒流到这个世界了吧,因此产生了上百位国君的传承者,他们都或多或少背负着自己国家的概念——上层希望尽可能地杀害这些传承者,间接实现白起的功绩。”
穆武一页又一页地翻着,疯了,他这么觉得。
“这么说来,那天从我手上逃掉的小女孩果然也是……”
“对,她也是一位国君的传承者,传承了庞大的历史意义却没有任何战斗力,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选定的最合适的目标。我的手下在齐国把她绑架回来,交接的时候不小心被她挣脱跑到市集上,然后才惹出后面的麻烦事。”
如何,汉尼拔问道:
“很疯狂的计划对吧,简直就是穷途末路的大反派……而且,尽管人数不多,我们所要做的依然是杀害无辜的罪恶之事。”
你怎么想?
穆武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穆武想不通。本来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低级军官,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至少自己可以相信所追捕的对象是死有余辜的罪犯,可以不带犹豫地执行这种残酷命令。
突然,翻到最后一页的他发现了什么。
跟前面档案的竹纸不一样,是一块拼接而成的竹简,这是一份委任书。
“别误会了,穆武。这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升迁——而是希望你跟我一起承担罪恶,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
听着无名父亲的话,小梓渐渐明白了。
白起的功绩、秦国的困境,说明这些原委之后,无名的父亲提出了自己的推测。
——秦国打算秘密猎杀国君传承者。
所以我……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小梓,你也是拥有国君身份的人,而且是某位举足轻重的国君吧?”
听到这话之前,小梓已经以正坐姿势坐到地板上。此时,她恭敬地跪下。
“对于隐瞒身份之事我向您谢罪——我的传承是宋襄公,姓子,名兹甫。”
“等等,老爸,是我让小梓隐藏身份的……”
“闭嘴。”老师厉声道。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无名?”
“是、是的。之前我一直没弄明白,以为只是他们自作聪明的小阴谋……但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推测这么重要的话,秦国恐怕不会就此罢手……”
“你才明白吗?无名。秦国现在处于关乎根本的危机当中,为了度过这个难关,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竭尽全力——也就是说,秦国的危机就是你们两人的危机。”
而且啊,老师这么说,他指着屋外。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了,暗杀无辜之人这种事情一旦走漏风声会影响秦国的国家声誉,但他们又不得不这么做——为此秦军很可能会把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也就是现在村里的所有人。”
——屠村。
听着无名他们的对话,小梓越想越觉得恐怖。
自己犯下大错了。
虽然疆域概念比较模糊,但这个村子基本算属于秦国境内。秦国可以轻易地编造借口,派出军队剿灭整个村庄。
上百条人命会因她而死。
小梓忍不住流下泪水。
她原本住在齐国,当初为了保护家人而离家出走,却在被绑架到秦国之后给无名这些异国他乡的好心人带来劫难——
……到头来,我还是害了别人。
果然是愚蠢之王。
小梓当然知道宋襄公的传承。
继承宋桓公的大业,任用长兄为相,施以仁政、匡扶正义——当时的宋国一派繁荣,世人一度认为宋襄公会完成霸业。
然而宋襄公的狂妄,却最终毁了宋国的基业。
这并不是历史上昏君倒行逆施的狂妄,恰恰相反,是作为明君的宋襄公,以为自己可以把正义推向天下的狂妄。
……这不就,和自己所做的事一样了吗?自以为在做正确的事,却反而害了更多的人。
传承了千古笑柄的宋襄公身份,小梓自己自己无论如何挣扎,始终都是愚人,越是努力,越是给周围人带来灾难。
小梓把头埋得更低,她的额头贴着冰凉湿润的地板。
“请将我绑住送回去吧。”
……这次,不能再犯错了。
“现在的秦国执政者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们只要假装不知道我的身份,一定可以没事的。”
“——不行。”
她听到无名的声音。
小梓不想争辩。她选择直截了当地反问:
“那无名,你有其他办法吗?”
“……”
无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有不连累其他人的解决办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就是不行。不能这么做。”
小梓和无名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
***
老师重重叹了口气。
身为学者,他把历史研究得很透彻,常常暗地里自以为是古今第一。
来到这个属于历史的世界后,原本对时政从不关心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所学知识都变成了时政,对此,他竟然感到恐惧。
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如是一般的错觉。
就如佛家的顿悟,他忽然间明白了大家的想法,恪守正义之人所怀抱的理想,犯下罪行之人所隐藏的苦衷,乱世之下埋藏的规律,通往治世所需的代价,他都看透了。
越是看得透,他发现自己越是难以行动,正因明白了大家全部的想法,才无法做出任何选择,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该死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美无缺。
……出世,一般。
“两位,卿卿我我的言情剧演够了吧?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吧?”
老师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可以的话,他想把一切都交给他们。加油吧,他所能做的只有把面前的道路指给他们。
……至于选择哪条道路,就看你们了。
***
“……”
老师挠着乱成鸟窝的头发,一边递来手帕,这时小梓才发现自己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首先是你,我的笨蛋儿子,我责备你是因为你向大家隐瞒真相了。你这人太蠢了,老是闯祸,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和大家商量,我说过很多次吧?”
“对不起。”
“如果不是有我在,这次搞不好大家都会连理由都不知道就被人屠杀光啊,你明白事情有多严重吗?我都一把年纪了,你以为我可以看管你一辈子吗?”
“对不起。”
无名也跪下了,把脸贴在地板上。
老师朝无名脑袋踩下去,随意地碾压。他把视线转向小梓。
“然后是你,我的笨蛋未来女儿。因为你很可爱就不责备你了,但我想跟你讲一点……”
这只是身为历史学者的一己之见罢了,老师这么对小梓说:
“宋国人在当时也是出了名的笨蛋群体啊,说不定他们也为自己有这样一位以身殉道的笨蛋国君而自豪呢。不管怎么说,宋襄公也不是单纯的愚王,而是愚蠢仁义之王。”
“——?”
小梓垂下眼睑。
自豪……吗。
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养母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可是,如何才能自信、才能为自己而自豪,身为笑柄的自己,传承了愚蠢无能之王的自己。
“请告诉我,老师。我该怎么做。”
“不要逃避,逃避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好好看着你的现实,好好想想你所传承的历史,然后……先试着迈出一步如何?”
他看着面前跪倒的两人。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无名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不管他了,跪一辈子吧,白痴无名。小梓这么想着,抬起头。
“第一步的话……我想跟村里的大家,说声对不起。”
***
第二天是周末假期,既是学校也是教室的屋子里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才一晚上就把这些全部准备好了,这帮人是有多闲……无名不禁扶额。
讲台位置搭起一个临时舞台,搭建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是某山寨鲁班。
临时舞台铺上大红地毯,墙上白板上还挂着一条横幅,写着“无名道歉大会暨未来对策作战会议”。
简而言之,在场的弟弟似乎偷偷打开通信机,对全村人直播了当时的画面,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没想到小梓居然是国君,好厉害啊。”
“我从以前就觉得小梓很有威严……主要是欺负无名的时候。”你们才刚认识一天吧?
“我也觉得小梓很有威严……欺负无名的时候。”
……她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无名哭的样子太搞笑了哈哈哈。”才没有哭啊?!
“我们还叫你小梓可以吗,还是说要叫小兹?”
“唔,小梓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真是个好名字……无名却叫无名哈哈哈。”
总之,看起来大家都掌握现状了。
“我说为什么会变成我的道歉大会啊,昨晚说要道歉的不是小梓吗。”
“我已经跟大家道歉过了哦,无名,接下来轮到你。”
似乎在我被踩昏迷过去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事情。
“这次的事我确实有很大责任,道歉也是应该的……只是。”
无名抬头看着此时的舞台。
肌肉的弟子们正在舞台上走秀,随着音乐变换姿势,不断展示他们全身各个方向的肌肉。
“29号,你的下肢锻炼不足,你想变成陀螺吗!给我每天增加200个深蹲!——54号,你怎么搞的前臂比上臂还粗!给我举杠铃去!还有把你的船锚纹身擦掉,不准吃菠菜!——你!108号,裤子布料太多了!给我剪掉!”
……肌肉的弟子竟然已经三位数了。
作为暖场节目,肌肉正带领他的弟子进行演出,起哄声此起彼伏。
这种氛围要怎么道歉啊。
“那么我们有请今天的主角——无名上来给大家道歉!”
不知什么时候走秀结束,肌肉站在舞台中央大喊。
哗啦哗啦的掌声,各种意义上都很有问题的情况下,无名还是带着绝望的心情走上舞台。
“……唉。”
看着台下玩闹的众人和以密集队形挤作一团的壮汉们,无名实在说不出话。
“别不吭声啊,无名,先说点笑话活跃气氛。”
“哎哟我好怕呀,因为某人的缘故我要被杀了。”
“听说白起是吸血鬼来着,说不定会吸光大家的血。”
“真恐怖呀,因为某人的错。”
“就是啊,因为某人的错。”
无名又重重叹了口气,这怎么看都是在玩闹。
回去算了,正当无名打定主意离开的时候,肌肉突然出声了。
“赶快道歉吧,无名,这样子你还算男子汉吗?之后我们还要进行作战会议……在你扭扭捏捏的这段时间里,危险可是在一刻不停地逼近。”
是啊……
还要和大家商讨之后的对策呢,无名心想。
丢脸就丢脸,权当自己所犯过错的报应吧,无名朝舞台低下头,大声说道:
“我的自作主张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哈哈哈哈——这样的笑声。
“这样子真的好蠢哦。”
“丧家之犬~”
无名抬起头,发现大家开始散去,咦,作战会议呢?作战会议呢?!他茫然了。
“无名的表情好蠢。”
仔细一看,是小梓。
“不……可是那个、作战会议呢?之后的对策要怎么办?”
“不需要作战会议。”
面前的少女这么说。
……不需要?什么意思?为什么?那我算什么?
无名茫然了。
然而这时,村里大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也从这位少女口中吐出。
那是一句冬日暖阳般、适合笑着说的话语。
所以少女也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拼尽全力活下去,这样就好了。”
啊,无名心想。
在我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很多事呢,小梓和大家的关系变好了,取得原谅,找到目标,继续前行,以及——
合伙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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